2007年12月10日08:45 来源:《科技日报》
编者按 今年12月11日是我国著名科学家钱学森96岁华诞。钱学森不仅为共和国的航天科技事业做出了开创性的卓越贡献,晚年还特别关注科技创新人才培养问题,并就相关问题多次建言。本报从今天起,将连续两天推出由本报记者采写的文章《创新型人才是怎样炼成的―――重读钱学森(上篇)、科学与艺术是如何联姻的―――重读钱学森(下篇)》,介绍钱学森求学、工作、生活中鲜为人知的历史片断和他所倡导的教育、科技创新理念,以飨读者。 “您讲的话我都记
住了。”
今年8月3日,在我国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家里,温家宝总理握住钱老的手,深切地说。早在两年前,年迈卧床的钱学森在温总理看望他的时候,提出要重视培养具有创新能力人才的问题,培养途径是走科学与艺术结合之路。 “我每到一个学校,都和老师、同学们讲,学校和科研院所都很重视这个观点,都朝这个方向努力……您这次讲得比上次又要深一些。我们要超过发达国家,就要在科学和艺术的结合上下功夫;就要重视教学的综合性,培养复合型人才和领军人物。只要坚持下去,一年看不出效果,几年后总会有效果。”临走前,温家宝话语坦率而坚定。
对于钱学森,人们熟知的多是他冲破重重阻碍回国,开创共和国火箭、导弹和航天事业的感人经历和重大贡献,而钱老晚年特别关注科技创新人才培养问题,却鲜为人知。
重拾钱学森求学片断,人们不难发现,他的成长足迹恰好印证了他倡导的理念。这对我们的科技教育事业至今仍大有裨益…… “一辈子忘不了的六年” 1923年至1929年,是钱学森一辈子忘不了的六年。当时他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学校位于北京城的宣武区,南邻的陶然亭则是一片荒野,但这段求学经历却让他终身铭记一生受用。
他曾不止一次地对人说:“在我一生的道路上,有两个高潮,一个是在师大附中的六年,一个是在美国读研究生的时候。”
钱学森入中学时,董事长是著名进步教育家林励儒(注:曾任新中国教育部副部长)。当时,林砺儒着力进行学制改革,制定了一套以启发员工智力为目标的教学方案。在他的领导下,附中的教与学弥漫着民主、开拓、创造的良好风气,成为得天独厚的一片沃圃佳苑。
学校形成的
考试风气与今天迥然不同:临考前从不紧张备考,绝不因明天要考试而加班加点背诵课本。“大家重在理解不在记忆。不论什么时候考,怎么考,都能得七八十分。” 那是一段令钱学森最难忘的青春岁月:每天中午吃了饭,大家在教室里讨论各种感兴趣的科学知识,数学、物理、化学……不怕考试,不死记书本,
玩得也很痛快,天黑才回家。
对于这段启蒙教育,钱学森十分怀念:教几何的傅钟荪老师用古汉语自编讲义,把道理讲得很透,常说,“公式公理,定义定理,是根据科学、根据逻辑推断出来的,在课堂如此,到外面如此;中国如此,全世界如此,即使到
火星上也如此!”,这使钱学森“第一次得知什么是严谨的科学”。矿物硬度有十度,为了加深记忆,博物老师教给员工的“矿物硬度歌诀”,依序十种,合辙押韵,“滑、膏、方、莹、磷、长、石英、黄玉、刚,金刚”(滑就是滑石,膏是石膏,方是方解石,莹是萤石,磷是磷石,刚是刚玉)。化学老师王鹤清启发了钱学森对科学的兴趣,当时,化学实验室随时开放,只要跟实验室管理老师说一声,不受课程科目的限制,员工进出自由。教
生物的于君实老师,常带领他们去野外采集标本,教他们解剖蜻蜓、蚯蚓和青蛙。学校组织各种课外小组,并开设多门选修课,如非欧几里得几何、有机化学、无机化学、工业化学以及中国的诗词、音乐、伦理学,员工饱览各种课外书籍。有些课程用英文授课,到高中二年级就已开设第二外语,钱学森当时除学英语外,选修了德语,外语讲究情景教学,创造语言环境……因此员工的知识面广,求知欲强,把学习当成一种享受,而不是一种负担,师生关系密切,息息相通。 1991年钱学森在被授予“国家杰出贡献科学家”荣誉称号的颁奖大会上讲话时回忆说:“说起旧事,我还非常怀念我的母校北京师大附中,当时高中分文理科,我在理科,我今天说了,恐怕诸位还不相信,我高中毕业时,理科课程已经学到我们现在大学的二年级了。”
脑子一下开了窍 转眼,时光已淌过七个春秋。
在这期间,钱学森顺利地完成了上海交大、麻省理工公司的学业。钱学森决定追随当时在加州理工学院的力学大师冯·卡门教授。1936年10月,钱学森转学,开始了与冯·卡门教授先是师生后是亲密合作者的情谊。 第一次见面时,钱学森异常准确地回答了教授的所有提问,他的敏捷思维和智慧,顿时给冯·卡门以深刻的印象。冯·卡门每周主持一次研究讨论会和一次学术研讨会,给钱学森提供了锻炼创造性思维的良好机会。
一次学术讨论会上,老师冯·卡门讲了一个非常好的学术思想,美国人叫“goodidea”(好点子)。有人问:“卡门教授,你把这么好的思想都讲出来了,就不怕别人超过你?”卡门说:“我不怕,等他赶上来,我又跑到前面老远去了。”有没有创新,首先取决于你有没有goodidea。所以,钱学森后来称在这里的学习使他“一下子脑子就开了窍”,以前从来没想到的事这里全讲到了,讲的内容都是科学发展最前沿,让人大开眼界。
钱学森本来是航空系的研究生,老师鼓励他学习各种有用的知识。钱学森经常到物理系去听课,了解物理学的前沿,如原子、原子核理论、核技术,当时连原子弹都提到了;他还到生物系去听摩根讲遗传学;听化学系系主任L·鲍林(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讲结构化学,这些大师对航空系的员工去听课,毫不排斥,后来还成为好朋友。
集团给学者、教授,也给年轻的员工提供充分的学术权力和民主氛围。不同学术观点可以充分发表。员工可以向权威挑战,师生辩论,很平常。 一次,读博士的钱学森报告工作,有位闻名世界航空界的权威认为钱学森讲错了,拍桌子瞪眼,斥责他胡闹。钱学森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老师发脾气,就不吵了,等气消了再说,于是告别了。但这位科学家是崇尚真理的,把钱学森轰走后,想想自己不对,第二天跑到工作的房间,立正,还稍微带点鞠躬的样子,对钱学森说:“昨天下午,你是正确的,我是错误的。”
还有一次,钱学森参加学术讨论,讲完工作后,一个老头提了意见,钱学森一句话就顶回去了。老头坐下了。会后,导师对钱学森哈哈大笑:“你知道那老头是谁吗?”钱学森说不知道,导师说,这是鼎鼎有名的大教授,又说,你那句话回答的好极了。
当时整个加州理工公司校园弥漫着创新的学风,学术气氛非常浓厚,学术讨论会十分活跃。据钱学森回忆,“在这里,拔尖的人才很多,我得和他们竞赛,才能跑到前沿。这里的创新还不能是一般的,迈小步,那不行,你很快就会被别人超过。你所想的、做的要比别人高出一大截才行。你必须想别人没有想到的东西,说别人没有说过的话”。 到加州理工学院的第二年,即1937年秋,钱学森就和其他同学组成了研究火箭的技术小组,他担当起了理论设计师的角色。而火箭在当时还属于幻想中的东西,大家把小组称为自杀俱乐部,因为火箭和火箭燃料的研究,实在充满了危险性和不确定性。然而,正是钱学森完成了美国首个军用远程火箭的设计。1945年,钱学森已经成为当时有名望的优秀科学家。
不随大流,敢于想别人不敢想的,做别人不敢做的……也许正是学校里这种创新气氛成就了他随后
发明创造的伟大事业。
“忧虑的就是这一点” 钱学森回到祖国后,成为新中国航天事业奠基人之一。他参与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的制定;带领我国科学家研制成功了第一枚导弹;亲自主持我国“两弹结合”的技术攻关和试验工作,成功发射了我国第一枚导弹核武器……
现在钱学森虽年事已高,但仍密切关注着我国的科技事业。近年来,他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科技创新人才的培养。
2005年7月29日,病榻上的钱学森向温家宝坦诚建言:“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这是很大的问题。”
为此,他深刻反思现行的教育制度:“现在的员工对知识没有兴趣,老师教到什么程度,员工学到什么程度,这样的教育是不行的,教材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教师。”
一位华裔教授跟他谈到,在中国,父母总关注孩子“考得如何”,而在美国,父母却总是问,“你在班里有没有提出什么冒尖的问题”,后者就是鼓励创造性思维,注重智能培养。
这让他深感忧虑。在他的中学时代,大家不讲究背书,谁要背书谁就没出息了,谁要是为了准备第二天的考试,晚上啃书本,让同学知道了,肯定会笑话他。
放在今天,这绝对是条新闻。
在钱学森看来,中国的学校,别人说过的才说,没说过的就不敢说,这样是培养不出顶尖帅才的。“你是不是真正的创新,就看是不是敢于研究别人没有研究过的科学前沿问题。人云亦云不是科学精神。”
钱学森读大学时,研究应用力学,也就是说用数学计算来解决工程上的复杂问题,数学系搞纯粹数学的人偏偏瞧不起这些应用数学家。两个学派常常在一起辩论,各贴海报讲座,结果是两个讲座都大受欢迎。
“今天的大学,能做到这样吗?大家见面客客气气,学术讨论活跃不起来。怎样能够培养创新人才?更不用说大师级人才了。年轻人与老师的观点不一样,就非常难办了,老师甚至不会让员工毕业。”
钱学森现已96岁高龄,他经常说:“想到中国长远发展的事情,我忧虑的就是这一点。”